I 入睡
醒來。
視網膜映出一片空白黑暗。
是誰?
天花板上的捕夢網搖啊晃啊!彷彿幼時看到的世界絢麗地繞著轉。我長大了,昨晚捕到了什麼? 我們一起恍恍惚惚。
一邊刷牙一邊望著鏡中唇語:不想出門,不想說話,不想世界繞著自己,自己繞著世界轉。
我瞭解。
打開鏡子,人已不在,電影裡鏡子的後頭都是藥罐,美國人的習慣。光鮮亮麗掩蓋千瘡百孔,我有半罐,治療疼痛。
簡單的早飯,黑暗中的視覺停頓因滋養發光。有意思的是吃飯的時候左右手都可以使得很好。我想到宇宙之神的兒子有的是善良的天神,有的是邪惡的阿修羅,宇宙之神讓他們一起吃飯,他把兒子們的手纏上木條,阿修羅個個吃得面紅耳赤,怎麼都放不到自己嘴裡,天神進來個個歡喜鼓舞,他們拿起食物相互餵對方,不但享受了美食,也享受了彼此的愛。
這裡需要一根超長的湯匙來吃燕麥。
躡手躡腳地關上門,樓下鄰居還在瀕醒前的掙扎,再睡一會兒吧!
時節蕭索地應該沮喪,然而器滿則傾,此刻出門讓人有了對照的喜悅。
II 沈睡
雖然不想出門但出了門還是喜悅的,人就這麼矛盾奇怪呢? 仔細看看這條路雖昨兒個才走過,今天卻陌生起來,是那些新落葉吧!安靜地側躺在必經之路。當我無視地走過,那首詩清脆響起:這是我凋零的心啊!
對不起。
辦公室的空調還沒開啟,房裡還有著昨夜加班的氣味。說加班並不對,上工來下工走,不與人爭,但它又不只是工作,跟種花一樣,不能只澆水不與她說話,不能只施肥不為她遮風擋雨,說到頭是份關係不是打卡,只為自己負責還能跟人玩耍,這輩子無富貴仍有趣味。
老葛寫信來:
老師,我爸爸剛剛告訴我十月三號需要去紐約參加我媽媽的生日晚會。真不好意思!我雖然愛我媽媽,但是寧願參加你的晚會... 可是好像沒有辦法 :( 。
我一點兒都不在意啊!我知道你愛你的媽媽。
一年前的學生在費城附近找到工作,想順道過來看看,我試圖回想他的模樣。問了哥大的H,這些年來,還保持聯絡的學生有多少。
屈指可數。
每當結業時,看到他們充滿感激快樂或是憂愁說著,這輩子斷不會忘記,經常聯繫,來時來看妳,去時當導遊,上言加餐飯,下言常相憶。他們真心離愁,我也十分不捨,人與人間相聚離開多不容易。
但還是終會淡去,一個星期一封,一季一封,一年一封。最後再收到消息,只剩下寫推薦信的情誼。離別以後就不會再見,有緣再見就是新的開始,我不是無情,是樂觀。
是樂觀嗎?時間到底玩什麼把戲?我又做了多少新喜舊厭的選擇??當一切終將失去,我們還有時間跟時間玩偷生的把戲?
III夢境
我有為了忘卻的記憶,也有為了記著的失憶。剝著那一塊塊記憶的興盛跟衰敗,心碎地丟進時間之流裡,此刻我要去演一齣劇,帶著我們各自選擇的哲言,村上春樹說:「一旦停下來,你所聯繫的將會消失,永遠的消失。這麼一來,你就只那活在我這邊的世界裡了,漸漸地被這邊的世‧界‧吞‧沒。因此不能停止跳舞。不管你覺得如何荒謬無聊,也不能介意,好好踏著舞步跳下去吧!而且要不停地好好地跳,跳到叫所有人都佩服的地步。」
自得其樂著,甚至忘了承受接踵而來的社會焦慮。她要失控了,我看到他們充滿憂心的眼神。怎麼可以?
請原諒我!
IV 清醒
作夢的時候,對夢感到驚奇,主體的我在夢中遇到客體的我,莊子跟蝴蝶都是同一物,我在夢中對話的人是自己。
這場夢是我私人的神話,真實人生就是我與他人共築的夢,雖然世界還是萬花筒一樣繼續懸繞著。
萬物之時,工作,社會,相聚,離別。
過去,現在,未來。
我想起那雙縛著木條的雙手,阿修羅的,天神的。
我不要一根很長的湯匙,我要與你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