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2月26日

五年千歲



我們都想看懂,都想掌握,但自以為的了悟伴隨著,往往是「貴極祿位,權傾國都。達人視此,蟻聚何殊。」地厭離俗世。

妳什麼時候感到人生如夢?

放榜的瞬間,不管上或沒上,都好像一齣不可置信的高潮迭起的戲。
愛上的當下,怎能分美醜善惡,好似之前活過的都不算。
再見的一刻,不論糾纏情份,也畢竟恍若隔世了。

更具體地說,當我清晨露起,走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竟有一種身在香草天空下孤獨的竊喜。
當我坐在窗邊,看著人熙來嚷往,拿著黑莓機的男人交辦著公事,右手拉著孩子的媽媽,左手抱著一紙袋的食物,我又變成楚門世界的觀察。

當我的心,欣喜,絞痛,碎裂,無解,那真的是我的心嗎?還是另一個蟻蛹?一切發生在我的頭腦裡?

上飛機前,我到美術館走走,看著一幅幅的Pistoletto的鏡畫,也糊塗我,鏡中的人是誰?

下飛機後,我坐在廟口,吃著空軍涼麵和蛋花湯,抬眼一看,廟前寫著:五年千歲。

我沒有了悟什麼,可是笑了。

不斷地聚首分離讓我首度感到真實,而不止是置身事外的夢。

我想起無常經裡說的:有三種法,於諸世間,是不可愛、是不光澤、是不可念、是不稱意。何者為三?謂老、病、死。

那些從樹上不停掉落的衰敗,是這麼地不可愛,不光澤,不可念,不稱意到我必須用那只是一場夢來防衛大大的自我。 所以傾頹那麼讓人覺得"了悟",誰在富貴時看到浮雲?

我一股腦地吃完涼麵喝完蛋花湯,感知人詮釋時間的荒唐,美好的太短苦痛的太長,時間並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的。

我穿越五年千歲的牌坊,沒有什麼昨非今是的恍然大悟。 只是想分享,費城那幅畫很美,台北蛋花湯很好喝,我前天看了,昨天喝了,一切都在衰敗消逝,但在我身體裡,而我的身體有一天也會消逝。

這絕對不是一場夢。


我是來學,遺憾不遺憾。

2010年12月15日

第七天

我們用一年創造了一個世界,場景中的山水,人物,飲食,聲色,讓我們安居於此,嘻笑如斯。
 
我從來不是個愛情專家,每次朋友失戀,我只能陪著哭。哭久了,就麻木了,哭久了,也笑了。

生命中出現過的刻股銘心彷彿都是上輩子的事,就像是聯考時肚子的絞痛,依稀彷彿還有這檔事,但如今我只能確信我是從哪個大學畢業的了。

具體世界的崩解後我搬到了另一個星球,在那兒公轉一圈的時間未知,自轉則是地球的五倍多。

一個星期前還忙得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,現在我能端坐在桌前,欣賞著一顆同事送的茶葉蛋,我聞著它,看著它,想想它是不是有機的呢?人生的無常竟也體現在一顆茶葉蛋裡了。

我試著打了電話給遙遠的醫生,她剛睡醒,我十足不好意思地說:對不起啊有事才打給妳啊!
昨天腳還好好的,今天就斷了,昨天還是正常人,今天就瘋了,醫生總在看著臨界點的發生,可我不是要求一個治療,治療終究會失敗的,芭蕾舞者的腿斷了,要接回去的是心,一年到頭在感冒的人要吃的藥叫多休息。

我只要聽妳說一句:沒有關係

失去了,沒有關係,岔氣了,沒有關係,不正常,沒有關係,笨,沒有關係。

甚至假裝沒失去,沒岔氣,沒不正常,很聰明,都沒有關係。

我得到了意外的福利,被嚴謹的世界無條件的接受,不用再面臨無能為力或莫名其妙的檢視。

我又漫步回到星球上,礫石遍遍,我在之上踏著一大步和一小步。終於拿起螺絲起子組起搬家後一直沒組起的沙發床,累了,就躺著岩礫之上,倚著那只差幾個螺絲的床。

起床之後,詩人Y稍來了一首詩:

〈落下〉 ——葉青
你沒有話了 沒有愛與被愛
日子還是前進而傷害不是在過去裡面
以心作為利刃割開   自己取出他的形狀
我知道笑的明朗與沉沉的放鬆需要某一個人才能給
於是陪伴也多餘  你不要  像是沒有事的樣子

有的
有的  不同了
現在有你在我面前露出微笑  我會非常悲傷
那些純粹先塞進隨便哪裡的抽屜
並且開啟一個你才能懂的格子去裡面活

非詩人V稍來了一段話:

「喂,踩過大便嗎?妳踩到大便了!一腳踩到,自認倒楣,趕快走開去洗腳換鞋就會沒事,妳卻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會踩到大便,接著還用手去挖,硬要相信大便裏藏有甚麼好東西,妳有病啊?」

打油詩人P稍來了老家爸爸的名言:非常態的事都要注意,還讓我聽了山形瑞秋的歌。



在這個新移民的星球上,我開始有了一張未組好的沙發床,幾種型態的詩,逐漸宜人。

但是呼吸還是困難,我那麼習慣的溫度濕度和O2,現在是硬生生地呼吸著組態完全不同的氣體了。

可我沒打算不呼吸,也沒打算用力呼吸。我只是要一直走,一直走,一直走。

第七天的時候,我走到了這個世界的出口,我還是呼吸困難,困難就困難吧!沒有關係。

V,我也要告訴妳沒有關係。

有些事情妳想忘也忘不掉,但更多事情想記記不起來呢!

我在三十歲這年,移居到新星球。 I will sing it as solo, although it used to be a duet.

在那兒萬事不備,我買了一朵玫瑰插下,當妳們光臨。

2010年12月13日

以後我老了

人生能夠體驗到那種深沈的脆弱,一種攪痛,一種畏縮,一種拒見天日的落寞。

沒有人在等待X,因為時間是Y。

我們的自我質疑不是沒有道理,太令人困惑的世界,太令人起狐疑的道德約束。

甚至不能像五子棋一樣連成一線就自行宣告勝利,因我下成了你的棋。

有個像我媽媽的女人告訴我一個不甚徹底的故事:

一個男人告訴他的女人說:我不要孩子,因為我是頂客族。

那個女人也以為自己是頂客族了。

多久過去,那個男人又說:請妳搬出去吧!因為我在外面的孩子需要一個家。

那個女人也搬出去了。

我想加點什麼在這種過於寫實卻缺乏細節的劇本,比方說那個男人遍國中無與立談者。卒之東郭間,之祭者,乞其餘;不足,又顧而之他。

喜劇是一種調整過的悲劇,妳看夜市人生就知道。

所以我鼓勵妳繼續掉淚,也允許我繼續掉淚。

我們可以用這種方式活著。繼續質疑,繼續困惑,繼續與眾人下棋。

以後我老了,才能用那個像我媽媽的女人的口吻跟妳說:

一個女人告訴她的男人說…。



以後我老了,當然皺紋滿臉面如霜,但能不能應許我,能跟妳們圍上同條圍巾,在紐約街頭吃喝說屁話談未竟之夢。

能不能現在就讓我先說聲:謝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