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月15日

浮木

十幾歲時,沒化妝出門一點兒問題也沒有。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。

開始修眉了,不畫眉時總有些彆扭,想像剛被剃完羊毛的綿羊彆扭的脆弱。
開始畫起睫毛膏和眼線了,不畫時覺得眼睛很小,看得世界也目光如豆起來。

化妝好像有那麼有點不可逆性的味道,或是很淺薄的曾經滄海。

當聽到有人稱讚,好久不見,妳變漂亮了。
只是想說,我還是一樣,只是化妝技巧與日俱進,就像所有化妝品廣告說的,進化,再進化。
我知道一流的偽裝手法,最厲害的遮暇膏,最厲害的腮紅,最厲害的BB霜。
我能夠讓妳化了一個沒人看得出來但覺得妳氣色很好的妝。(學名是裸妝)

臉頰,眼睛,嘴巴,抹去人工的顏色,甚至不能說有印象。
頭髮若沒整理,也只是菜市場的髮型。

能夠這樣看到自己是簡單的:
漢語裡有個有名的句式:感官動詞的V起來
看起來,聽起來,摸起來,聞起來,都不是如實的面貌。而是耽溺。
我們說她看起來很年輕,有什麼預設在裡頭,不正是說相悖的事實嗎?
我說臭豆腐聞起來很香,但它不就已經自己說很臭了嗎?

不能接受自己的本來面目,覺得自己不夠好,想要讓自己更討人喜歡一點兒。我不知道妳怎麼樣?我還淺薄的是。

這不一定錯,就像是徹底放棄打扮的人也不一定對。因為放棄也可能有恐懼的成分在裡頭。
可能比較好的情況是,打扮的人不打扮時也是自在的,不打扮的人打扮時也是自在的。

然而最高深的欺瞞倒不是表面的化妝,而是內在的欺騙。能夠騙過自己,也就能騙過他人。

赫賽不是這麼說嗎?我們向來有驚人的天賦,能把自己喬裝成哲學。

自欺,欺人,被人欺,頭頭是道。

你說我的眼睛好深好深,在那裡看不到盡頭。也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
我很感謝,你是虹膜診斷和善言的大師,你很善意地沒指出我的欺騙。

《夜宴》裡太子說了: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戴著面具表演,別人看不到你的喜怒哀樂。

婉后只是冷淡說了一句:錯了,最高的境界是把自己的臉變成面具。

我很羞愧。

我們在海裡載浮載沈,想要試圖抓著信仰,試圖抓著某個人,試圖抓著美麗的衣裳,美麗的妝,美麗的言詞。緊緊抓住,因為那是人求生的本能。

妳說,如果成為他人的浮木,可能錯失上岸的機會。

我想上岸,可以靜靜地躺在海灘上享受太陽,也許有人經過,輕輕撿起,不是為了求生的本能,只是欣賞,沒有意圖。

但我也知道,把面具摘下前,海裡與海灘,都一樣。知道和做,不一樣。

有一個波斯的故事。

你說:「苦行僧阿,這條路有什麼徵兆?」
「聽我說,聽的時候要想一想。給你的徵兆是,你每往前走一步,你就會發現你的苦難越大。」

到頭來,才發現是我們把別人當作浮木。

2 則留言:

  1. 我說
    現在的妳很美
    但現在不化妝妳
    更美

    我喜歡不加一點兒修飾的妳
    因為那樣的妳
    才是我喜歡的妳
    我對妳沒有任何的期望
    並不特別希望妳是什麼樣子的妳
    因為我喜歡妳原本的樣子
    因為原本的妳
    就已經是最美的時候了

    愛妳原本的樣子
    不須躲藏不須喬裝
    只需自然自若的作自己
    因為我愛的
    是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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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1. 我今天出門時恰恰也有「唉,已經到了不上妝出門會覺得對路人不禮貌的年紀了!」的同類感嘆

    2. 當初看夜宴時也被同樣的一段話嚇出雞皮疙瘩。我的道行還沒那個高深、演技也尚未達到渾然天成的地步,只能隨著金錢的投資與歲月的流逝,繼續磨練裸妝的技巧中(...話說遮瑕真的是一門大學問啊XD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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