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29日

未曾抵達

這些明信片尚未抵達,也許它們一輩子都不會抵達了。


要上過時的郵局這課,學生興致缺缺,老師愁苦萬分,郵票,明信片,掛號,平信都是上個世紀的東西,學生要知道的是MSG,E-mail and Twitter。

我試著找出去過郵局的證據,證明這個年代還有人寫信,走去郵局,買郵票,貼郵票,找郵筒,投下。

那是今年的五月底,在瓜地馬拉的Antigua的一家小郵局,我們擠在櫃臺前貼著風味獨具的郵票,若你們收到,也會驚喜的。

我們在那天的下午離開。

導遊Roger在我們返回以後發了一封信給我,說飛機起飛後的一小時,火山爆發了,隔幾天,我又讀到,瓜地馬拉強震。

我預計它們一個月後抵達,台灣,美國,或西班牙。

一個月過去了,我不禁浪漫地想,也許,火山熔岩熔去了所有的明信片,那記憶中鐵石般的證據。也許明信片落進了隙罅,百年之後是高山上的石中信。

三四個月過去,沒有任何消息,我甚至也不再想起。

最有可能的情況是,它們未曾抵達,你們從不知道我稍來了什麼樣的,儘管那是可預測的開眼界的敘述,吃什麼,看什麼,Antigua的街道,Chihi的湖。

就像是很多的心情,一直在那湖裡,在那街上,未曾投遞。

未曾投遞也不遺憾,就悠悠靜靜一直在那兒擺盪,直至消逝,或是參入記憶的相本。

未曾抵達,而已經投遞了的。

那就有一點兒,不得不等待的遺憾。

2010年10月24日

6:47 AM



搭火車上班晃眼已經兩個月了。從汗涔涔地趕著上車到第一片飄落眼前的葉,越來越習慣也喜歡這樣的通勤方式。其實只要十點到校就好,但學生的作業太多,我帶不了,試著坐過早一點六點十八分的火車,晚一點七點二十分的火車,幾番調適之後,覺得坐六點四十七分的這班車,到達學校後還有點閒逸泡杯潽洱茶,看幾封有意思的信。

天亮得越來越晚,出門之際正可以欣賞日出的千變萬化,有時美得讓我停駐,我曾經連續看了兩個月的日出,然而晨曦永遠是獨一無二,每天也是獨一無二的。

清晨只有四節車廂,每兩節各有一個列車長,一開始我都坐後面的車廂,第一次注意到列車長(就叫他丹佐好了,他的側臉很像),在下一站,我看到一個中國女孩穿越平交道,直衝上了火車,當列車長來查票時,他走到了那女孩身旁,蹲了下來,用大概只有他們能聽到的音量(我聽到是因為我看著他的唇形),他溫柔地對著她說:我可以請妳幫我一個忙嗎?妳這樣做很危險。下次不要趕。以往我對Septa列車長的印象是嗓門大又不是挺客氣的。溫柔總是上策。

後來我就發現原來坐後面兩節車廂有很多丹佐的粉絲,她們總在丹佐閃過的一秒之內,抓緊時間跟他打招呼話家常,丹佐從不因為貪聊天而忘了職責,他在快到站時,趕緊回到車廂與車廂間的踏板,重複又清楚地告訴該站的名字以及轉乘的路線(雖然這是列車長的職責,但是大部分的列車長都假設你是熟客會看窗外景物自動下車,不然就是用一種吞鴨蛋的口氣說話,根本聽不清楚哪站)

到站以後,他幫乘客開了門,站在月台旁,跟下車的旅客一一道早: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。

我的一天,被美好丹佐的祝福開啟。

早上七點二十,走過空無一人的博物館,經過何時都熙嚷的醫院急診室,一位黑人大叔不論晴雨總在七點到七點半之間,為早起的行人傳福音,我注意到他總是站在一樣的位子,穿一樣的衣服,在七點二十分五十九秒,說著同樣的一句話All of the mankind…

我也每天每天,六點四十七分,坐在同樣一節車廂,同一個位子,旁邊是一個沈默的女人,她望著窗外手指在包前絞著,而我,在六點五十三分,丹佐來查完票之後,就沈沈睡去,每一站停駐,我好像夢到我的生命,一截一截的畫面,心痛的瞬間,受到肯定時手心的汗,去過的城市顏色。每一離站,我又深深睡去,待辦的今日事項,想見見不到的人,一個夢,兩個夢,很深很長。

七點十八分,丹佐喊著:University City will be the next.

到站了。我睡了一個人生。

2010年10月13日

說廟


   會
      寫
         詩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嗎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?

這幾天坐火車到城裡都讀著葉青寄來的詩集,半成品,比讀word檔舒適多了,詩合該集在一起。裡頭有一首很重要的詩,或者是說變相的文學批評。

詩的謊言

「我要大便」絕對不是詩
「走進廁所」也不太適合
總之排泄這一類毫無美感的事情  最好都不要寫進去
問題是  總不能假裝沒這回事
所以只能
 「在白色的等待裡   遺落了一部分的自己」

未來,這首詩會成為詩評的一個反思,一個視野。至於這首詩跟第一首詩有什麼不一樣。態度。顯然決定了一切。不用懷疑,這樣的遊戲文字我會寫,而那不是詩。

2010年10月12日

從今日起,我學會放慢腳步

從今日起,我學會放慢腳步
不再是為了貪圖獲得大額的鈔票
或者一個我終將失去的職位操心
我開始學習比較幸福的呼吸


從今日起,我學會放棄思慮
不再讓那我根本無法掌控的世界吐出的煩惱細絲
纏繞我的早晨和夜晚
我開始學習比較幸福的無夢沈睡


從今日起,我停止徘徊和猶豫
不讓已經失去和還沒有獲得的東西
侵佔我的心靈
我開始學習比較幸福地享受安寧


從今日起,我不再為那些無聊的文字
以及繁複的信仰操心
我開始尋找最簡單的開懷大笑
以及眼底裡最柔和和深切的慈悲


從今日起,我放棄追求享受的寬度
以及遙遠的夢想或者流浪
我開始學習享受窗前飄落的秋葉
和那照耀在額頭上明媚的陽光


從今日起,我不奢求友誼或者情人
我開始學習珍惜握在手心裡面的溫暖
那怕只是一杯暖茶,一個微笑,一個善良的眼神
都開啟我心底裡最燦爛的花朵

---周一方



秋天到了,都說秋天是滋陰,煮了一碗白木耳桂圓紅棗枸杞山藥薏仁蓮子湯,颯颯都成暖風。

2010年10月4日

故事


即使是日復一日地生活,也都是一圈一圈的心裡事,我們生來,就是小說家。

有一個男孩在高中時期愛慕著一個同班女孩,他第一次見著她飛奔入教室,飛揚的髮絲清清楚楚的輪廓,笑起來的眼是顆鑽,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生命的價值。

但是她看不上眼他,這個男孩太瘦小,乏善可陳的面貌,唯唯諾諾的姿態,跟他在一起能有什麼出息?

她跟了班上最漂亮的男孩在一起了。

十多年後,越戰結束,他們在一個返國(英雄?)的歡迎晚會上相遇了。

他已是個挺拔的軍官,越戰敗了但他功勳累累,肩頭和胸前的章讓瘦小的他看起來相當高大,榮耀和名聲是男人最好的整形手術。

她這些年過得如何?那個班上最漂亮的男人越戰打一半就回來了,繼續唸書,碩士,博士。又俊帥又聰明,他搬離了那個美麗卻不再美麗的女人,因為他找到另一個美麗。被拋棄的她,去了戰場上當女兵,抽煙,喝酒,姿態粗野。我們就先叫她露西吧!

軍官和她在晚會上相遇,他要流淚了,這些年,朝思暮想的女人,那顆鑽那個笑靨,他在婚禮上都曾罪惡地偷偷思念過的,如今,胭紅蔻丹的手指嶙峋,一吞一吐地的煙圈向他襲來。       

軍官有個嫻淑溫良的太太,也是高中認識的,不起眼的,那時他只全心全意愛著露西,不起眼的她等阿等,等到他終於燈火闌珊處。

退伍之後,他開了一家建築公司,他的家庭美滿和樂,太太和兩個小孩都那麼甜蜜。什麼是走路有風,看著他你多少可以感到人對於人生滿意和不滿意的差別。

但是滿意之中還是有遺憾的,露西呢?她也獨自帶著兩個小孩,而他還有多餘的愛。

他開始每個月給露西幾百元,加上露西在麥當勞打工的工資,孩子去上學沒問題,她還能繼續抽煙,喝點酒。

他還愛著她嗎?不知道。但他著著實實地把露西當成照顧的對象,他們也有肉體關係,說到底,他的心還住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年,等著露西的垂青。

他的太太依然溫良公儉,二十年過去,孩子大了,有的時候兩家人也會出去玩,畢竟都是高中同學。露西也跟他的太太聊聊家裡的困境,而他的太太偶爾也勸露西找個人作伴,老了也好相照應。

陽光午後,兩家的孩子玩在一塊。

公司政策是服務十五年可以一年可以額外再休個兩星期,他做了二十年,可以休一個月,但他還是跟太太說休兩個星期,他們去了南方度假,回來之後,另外兩個星期他出了門去上班,卻走到了露西家,看看家裡什麼要修,吃吃露西煮的菜,相擁而眠,趕在露西孩子回來以前。

他老了,他的太太愛著他,覺得當初的等待是對的。露西也由感激生愛地愛著他,覺得當初若選擇他就好了,她慶幸曾美麗,慶幸有這樣的男人愛著她。

午夜夢回,他看著太太的臉龐,知道這個秘密絕計是不能讓她知道的,他感激著她為這個家庭付出的一切。

午夜夢回,露西感激著他。

這就是我編織那天聽的故事,我開始學習編織,冬天快到了,我想給自己織一雙手套,一頂帽子,一雙襪子,也有給我的家人朋友的。坐火車的時候,等待的時候,長長的毛線,長長的故事。

大部分的故事,都不是悲劇,也不是喜劇,是一種莫可奈何的,是有點複雜的。

我織好 一小塊了,是最簡單的平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