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2月12日

差一點差很多

台灣國語不太重視輕聲(neutral tone)(其實除了北方之外的華語皆是),通常直接已原聲調讀之,大部分的時候教學上不太有問題,但的確有相當的詞具有辨義效果。

孰知的比方說,

東西(dōngxī , east and west)1 vs 東西(dōngxi, thing)2

老子(lăozǐ, chinese philosopher)1 vs 老子(lăozi, referring "dad"  )2 (同理有管子,孫子等)

地道(dìdào, underground tunnel)1 vs 地道(dìdao authentic)2

觀察大陸口音跟台灣口音的差別,其實除了聲調之外還有韻律之別,相對來說,台灣口音一般把輕聲調發較長而重,而大陸口音則會發得短而輕,因此聽起來有的時候台灣國語的輕聲會變成四聲。

輕聲也是語法化或詞彙化下的產物:
比方說「說法」本為佛教用語,說的是「佛法」,為原調,而今常用的「說法」詞彙化之後變成輕聲。同理有「大意」,本為主要意思,後來也變成「粗心」之意。從詞類的角度,原聲調經常是名詞性,轉為動詞,形容詞和副詞方向時,會變為輕聲調。這也是跟語法化過程不謀而合的。

聲調對於教學和溝通太重要了,有的時候我偷懶或忘了念輕聲,馬上學生就會問我說的是哪個詞。對母語者來說怎麼講都對,但對於二語學習者來說則是差一點就差很多啊!

有個有鄉音的老師要學生默寫一首詩:

《臥春》 
暗梅幽聞花,臥枝傷恨底,
遙聞臥似水,易透達春綠。
岸似綠,岸似透綠,岸似透黛綠。 

學生聽了一頭霧水,於是默寫成這樣:

《我蠢》
俺沒有文化,我智商很低,
要問我是誰,一頭大蠢驢。
俺是驢,俺是頭驢,俺是頭呆驢。 

這個故事送給教語言的老師,不要以為學生理應聽懂我們"不標準"(不合乎課本陳述)的發音,因為差一點真的差很多,等到把他們送去真實的語言環境,再讓他們接受五光十色的人生和殘酷的真實發音吧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收過的作業中有:王老子,王老帥,王考師,王考帥等,還收過一瓶王老吉)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(也是差一點差很多的例子)

2011年2月7日

此中有真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(Princeton Univ. 彩繪玻璃)

G的工作是幫普大投資其校務基金。聊到他的老闆,財星雜誌選為美國最佳的投資人之一。

順道一提,G是幾年以前,我在另一所學校工作時教的學生,後來推薦他到台灣學習中文,據他說,此行改變了他人生的價值觀。

然後他告訴我:我老闆說他不聘用貴校畢業的學生。

我聽了大吃一驚,敝校商學院下港有名聲,每年培育出幾百名優秀人才到華爾街進行金融廝殺,戰力驚人,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專業無可比擬,為何不用?

G說:老闆說,越是Greedy的行業,越不能用greedy的人。

飯後我們喝著熱茶,我一邊想著G老闆的話。這時候,G問我,老師,我背了一首詩,妳聽聽看怎麼樣?

我說好啊,背來聽聽。

只見他緩慢地,沈思地,略微緊張地念了出來:
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。 

問君何能爾?心遠地自偏。

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 

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。

此中有真意,欲辯已忘言。

當他在背誦的時候,我有點明白他能得到這份工作的原因,我知道他每天早晨五點起床,六點去做瑜珈,然後開始一天工作,晚上十點回家,用著僅存的活氣,複習一點兒他所學過的中文,聽一點他喜歡的法文詩,然後昏厥,隔日起來,再投入一秒鐘幾十萬上下的金錢戰爭。再一天,再一天。

但是他沒迷失在那種金錢權力慾望名牌的征服,見我時,他還是穿著大學那件羽絨外套,點了恰好份量的食物。讀著能捨能得的詩。

我想到某些學生正在跟我計較背的沒考,考的沒背,想到他們認為美國給了中國人許多工作機會(童工及低薪問題),想到開學的時候有人為了上個學期A-變A,天天來辦公室告訴我成績將如何影響他未來人生的故事。

所有外求的,成績,名聲,希望,情感,金錢,哪一個不是越求越貧乏的?

當有很多事都想要做好得人稱讚時,那個時候最困頓,乞求樣樣好,乞求別人的一顧來堆砌自身的成就感與安全感。沒有心,只有交換。
 
他唸完了,問我,老師,還可以嗎?

我笑了:你為什麼突然想把這首詩背起來?

他也笑了: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聰明的人,是中國文學專業的,我想把我最喜歡的詩背給他聽。

此中有真意,欲辯已忘言
 
這是一個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的人,說出的最美的心情。

2011年2月5日

一件帽T


他們抬頭望了望,一個東方老師正在講解著與他們生命看似無關的事。

我用了每張slide鑲著金兔的圖片,介紹現在是中國農曆新年喔!

看完之後,他們默默低頭準備預習考試,怪不得,人間的文化差異,他們不易接近我此刻心裡播放的家鄉味,幼時過年等領著紅包的雀躍,點滴如仙女棒的新年集錦,此時的他們,想的也許是今天會考得如何?

姐姐說,她把我放在家裡的一件大帽T送人了。這個舉動觸動了心裡那塊憂傷彈簧,那是"我的"東西,為什麼擅作決定? 一個教授託我從美國買回來的母校帽T,走的時候匆忙,沒拿給教授,就這麼擱在家。

姐姐說:對不起,請妳聽我說。

有個親戚,是家裡最小的孩子,原生家庭中,父母兄姐極寵,他一向叛逆,不學無術,長大之後抽煙打架吸毒,和妻子離了婚,來來回回大陸,千金散盡一蹶不振,離棄人生。

輾轉返回家鄉,與曾為他流盡眼淚擔透心的年邁父母同住。

男孩變成了叛逆男孩,叛逆男孩變成了老男孩,歲數總是公平的。

這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

回國的時候偶然在家附近見著他,我叫他:叔叔。他生澀地回應我,我不再是那個任他取笑捉弄的小女孩了,現在的他要跟我說什麼呢?他訕訕地經過我。

姐姐說:我把妳的衣服送給了他。

姐姐說:叔叔在機場找到了份派遣差事,是扛行李的,一天得扛兩千多件手都變形了,為了多掙點錢,他天天加班,冬天冷,手指關節都磨破了。

姐姐又說:我看到妳放在房間那件外套質料好,又是大號尺碼的,於是我過年時就拿給他,告訴他這是妳從美國帶回來要送給他的,跟他說怕尺碼對他太小,沒想到他開心地一攢過去:我可以穿,直說不會太小的,不會太小的,謝謝,謝謝。

我在電話這頭聽了淚。姐姐幫那件帽T套入了人世間的冷和暖。 我想像他穿著它,有一天被機場旅人看到,跟他打招呼,告訴他,那是一所有名的大學,他會說:是嗎?我不知道,這是我姪女送給我的新年禮物,然後那一整天,他有一種被注目的鼓舞,童年逝去後幾乎不復見的生而為人的尊嚴。

我們的成長過程中,欠缺的不是錦上添花的愛,第一名得大獎的掌聲。還是那種表現佳的年節禮物,那種你好乖我好愛你的條件交換。

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,就是那種落人後的恐懼,欲訴無人能懂的淒涼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二分法。沒人教我們怎麼去面對,社會強勢的成功金字塔,讓塔底的大部分人一直處在很強的羨慕跟妒嫉的情緒當中,讓塔尖的人一直有被拉下來的恐懼。於是憤青和成功人士,知識性的和無知識性的,同樣寂寥焦躁。

我不打算再買同樣的帽T給那位教授, 也許送他一個杯子吧!讓他講解口渴時還能舉著母校的杯子與有榮焉。

如此,能把省下的錢,買一張很棒的電影的票,買一本很有意義的書給叔叔看去,我知道有些事金不換。

比方說。

2011年2月1日

淪肌浹髓

幾條網誌的事。

前幾天跟J聊天,她讓我看她很久沒寫的網誌,我稍微瞥了一下最後一篇的發表日期,是去年的六月。她說:這段日子實在是太忙了。

也是這幾天,M也問我,怎麼搞個網誌,能夠別人看不到。J在一旁聽到,就說那妳就寫好word檔寄給自己。 她又繼續問,那如何能只有她和某個人才能看到,我接著說,那妳就打好word檔寄給他啊!

我想了一下寫網誌的頻率,大概一個月三四篇吧!一個星期一篇左右,平常上班忙得不得了,常沒時間吃午飯,四點下課後又因為說了太多話癱坐在椅子上,只能用手指滑著滑鼠看不經大腦的網頁。

晚上改著堆疊的作業和備課,時間就一溜煙到了十一二點。

真的沒有時間啊,每天不到十二點就掛了。

生命和時間互相交縛,仍舊是兩條線。時時刻刻過去,時時刻刻未來。我生命持續地發生淪肌浹髓的事件,一個眼眸,兩種選擇,無數的時空交錯。

就像會忘記吃飯一樣,我也會忘了寫網誌。

想起的時候,我盡量離著當下近一點,紀錄一點,原貌的悸動。

因為再過一天,一個星期,我們仍會困在時間流裡,追逐未然事物, 逃避已然事件。

轉眼又是一年(了)。

【這篇文章是在上課的時候打的,學生今天寫作文,老師也順便寫了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