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16日

無藝之藝


(老師為我們示範日本能劇)


四月十五,攝氏六度,冬天的雨春天的景。


老師說快,太鼓不能淋濕,鋪好瑜珈墊,穿過陰雨抬到另一棟大樓。


老師要我跟他一起抬一個。沈重的鼓和鼓架,沈重的呼吸,沈重的手臂,已經打了三個小時的鼓了。


我們沈默又快速地前進,路程一半,老師忽然問我:你喜歡太鼓嗎?


不知道哭點在哪,突然一陣激動,眼淚幾乎奪眶而出,幸好,雨打在臉上。


我說:我很喜歡,可是我不能好好掌控它,我太沒有力氣(力量)。


老師笑了:喜歡就好。


回到辦公室,眼淚就掉了下來。


如果我能夠好好說日文,也許我會跟他說,他教我的不只是這些表面上的技藝。我在他的身上學到更多東西。


也或許他已經知道了。


有些人問我為什麼要學太鼓,開始的原因很簡單,因為老師問我要不要學,我對太鼓沒什麼興趣,但對老師會的東西很感興趣。


奧修說,不要只是遠遠地看著別人跳舞,要自己去跳。


我老認為,好的批評始於好的參與,沒有參與怎麼評判箇中滋味? 奧修也說,參加奧林匹克難,所以大多數的人選擇在外面丟罐子,搖旗吶喊。


丟罐子是容易的。但我不想做丟罐子的人,我至少要做被丟罐子的人。


每次上課時,老師都花一個小時讓我們打基本節奏,然而打完手都酸了,才開始打一個piece,上氣不接下氣。


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練要打的曲目? 我們疑問滿腹。


因為身體得熟習鼓,所以當真的開始打鼓時,不是真的打鼓。 那我們在做什麼??


享受,融入,自娛娛人。老師說。


即使不看你的動作,從鼓聲也可知道你的情緒。因為這個時候鼓是你,但打鼓不是你。

老師說,When you’re confident, you look really cool!

老師說,你不開心,鼓聲也不開心。

(一千零一張打鼓照,下星期再來更新啦!)


如此一來,表演的目標和生活的過程合一了。


以前受的教育是這樣。數學課,一百分是目標;音樂課,音準是終點;唸書,大學聯考是結束。當然,現在由於莫名其妙的體制,研究所考試,博士班考試繼續延伸。


如果所做的一切都為了目標,那到達目標後,做什麼?


不再咬牙的嘴能放鬆嗎?


再設一個目標,沒完沒了的目標,抵達人生的終點。


兩年前我看了暢銷紅書「秘密」,它號稱是新世紀哲學的心靈指南,不知怎麼,渾身不舒服。


這兩年來,逐漸能夠明白不舒服的原因。


保羅科賀的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」裡的經典名句:


當你真心想做一件事,全世界都會聯合起來幫你。


可是,


真心想要錢。


真心愛一個人。


真心想要這份工作。


真心想念博士。


我們想要的也(通常)會是別人想要的。但別人得到自己沒有,現在是在比誰比較真心嗎?



我相信作者的用意不是如此,當然一切都要出於正念。只是封皮的真人現身說法又帶著人走向結果論---「在你的人生中,也許有一些你很想要,但尚未實現的夢想或目標。當你了解如何正確運用吸引力法則,得到你想要的財富、理想的工作與伴侶,或者成為你想要成為的那個人。」


就算奇蹟發生了,成為了你想要成為的那個人以後呢?


又想起活著裡葛優說的話:「雞長大了就變成鵝,鵝長大了就變成羊。羊長大了就變成了牛,等牛長大了啊!就到了共產主義了,那時候啊,日子就越來越好啦。」


說的是共產黨目標的荒謬,說的也是人目標的荒謬。


使用了吸引力法則,得到了想要的東西,就會無憂無慮嗎?


為什麼不能等待,為什麼不能得不到?


為什麼不?


我非常喜歡的一本書是一位德國哲學教授Eugen Herrigei寫的《箭術與禪心》,這本書是Z推薦給我的,作者在二戰間,應聘到東京大學任教,也同時投注六年時間學習箭術與禪坐。


以下這段話是引用於這本書,我很喜歡,無從節錄起。



在劍道師父自己與學生的經驗裡, 一個公認的事實是,任何初學劍道的人,不論他在開始時有多麼強壯好鬥,勇敢無畏,一旦開始學習之後,很快就會變得自覺,因而失去自信。他開始瞭解在戰鬥中 很有可能因技術而喪失生命。雖然他很快就能訓練自己的注意力到極限,能嚴密地監視對手,正確地撥開刺來的劍,並有效地反擊,但是他事實上要比未學前更糟; 在以前,憑著一時的靈感與戰鬥的喜悅,他半開玩笑、半當真地隨意亂揮劍。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,自己的生命是被掌握在更強、更靈活、更有訓練的敵人手中。他 別無選擇,只有不斷地練習,他的老師在這時候也沒有其他的建議。所以初學者孤注一擲,只求勝過別人,甚至勝過自己。他學得了卓越的技術,恢復了部分失去的 自信,學得自己越來越接近目標。然而,老師卻不這麼想。根據澤庵禪師,老師才是正確的,因為初學者的所有技術都只會使他的「心被劍所奪」。




然而初期的教導也別無他法,這種方式最適合初學者。但是它無法到達目標,老師非常清楚這一點。學生單靠熱忱與天賦是無法成為劍道家的。雖然他已經學會不被 激戰沖昏頭,能保持冷靜養精蓄銳,長時間戰鬥,在他自己的圈子裡幾乎找不到敵手。但是為什麼,以最高的標準來判斷,他仍然敗在最後一刻,毫無進步呢?



根據澤庵禪師,其中的原因是︰學生無法不注意對手與自己的劍法;他一直在想著如何制服對手,等待對手露出破綜的時候。換言之,他把所有時間都放在自己的技 術與知識上。如此一來,澤庵說,他就失去了「當下的真心」,決定性的一擊永遠來得太遲,他無法「用對手的劍擊敗對手」。他越是想靠自己的反應,技巧的意識 運用、戰鬥經驗與戰略來尋求劍法的卓越,他就越妨礙到自由的心靈運作。這要怎麼辦呢?技巧要如何才能心靈化?技術的控制要如何才能變成劍法的掌握?根據大 道,唯有使學生變成無所求與無我。學生不僅要學習忘掉對手,更要忘掉自己。他必須超然於目前的階段,將之永遠拋諸腦後,甚至冒著不可挽救的失敗危險。這話 聽起來,不就像「射手不瞄準,不能想要擊中目標」的主張一樣荒謬嗎?然而,值得注意的是,澤庵所描述的劍道精義,已在數千次決勝戰鬥中得到了證明。


老師的職責不是指明途徑,而是使學生能感覺到途徑能通往目標,並配合自己的個人特性。因此,老師首先訓練學生能夠本能地避開攻擊,甚至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。

學生必須發展出一種新的感官,或更正確地說,使他的感官產生新的警覺,這樣他才能避開危險的攻擊,彷彿他能感覺到它的來臨。一旦他熟悉了這種閃躲的藝術, 他便不需要專注於對手的動作,甚至好幾個對手也無妨。他可以看到、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,同時他已經避開了,在察覺與閃躲之間是「間不容髮」的。這才是重要 的;不須知覺注意,迅如閃電的反應。這樣一來,學生終於使自己超越一切意識性的目標。這是個偉大的收獲。


真正困難而且重要的工作,是使學生不要想伺機攻擊他的對手。事實上,他應該完全不要想他是在對付一個非你死即我活的對手。


開始時,學生會以為,他也只能這麼以為,這些教誨的意義是指不去觀察或思索對手的行動。他非常認真做到這種「非觀察」,控制自己的每一步。但是他沒有發 覺,如此地專注於自己,他必然會把自己看成一個不惜一切代價避免注意對手的劍客。不管他怎麼做,他的心中仍然暗藏一個自我,只是在表面上超然於自我,他越 是想忘掉自我,他就越是緊緊地與自我綁在一起。




需要許多非常微妙的心理引導才能使學生相信,這種注意力的轉移在基本上是毫無益處的。他必須學習斷然地放開自己,如同他放開對手一樣,說得極端一點,他必 須成為不顧自己,毫無所求。這需要極大的耐心,極艱苦的訓練,就像箭術。一旦這項訓練達到目標,最後一絲自我牽掛就會消失在純粹的無所求中。


在這種無所求的超然之後,會自動產生一種和前述的本能閃躲極類似的行為模式。就像那種階段,覺察與閃避攻擊之間是間不容髮的;現在,在閃躲與反擊之間也沒 有時間上的差距。閃躲的同時,戰鬥者伸手拔劍,一閃之間,致命的反擊已經發出,準確而不可抗拒。彷彿劍自己揮舞起來,就像在箭術中「它」瞄準而擊中,所以 在此處,「它」取代了自我,發揮了自我經過刻意的努力所獲得的熟練與敏捷。同樣的,這裡的「它」只是一個名字,代表了某種無法瞭解、無法掌握的事物,只有 親身經驗過的人才能覺察。


根據澤庵禪師,要達到劍道藝術的完美境界,必須心中沒有你我之分,沒有對手與他的劍,也沒有自己的劍與如何揮舞的念頭,甚至沒有想到生與死。「一切皆空無 ︰你自己,那閃爍的劍,那揮舞的手臂。甚至連空無的念頭也不復存在。」從這絕對的虛空中,澤庵說,「展現了最奇妙的行為。」



像初學者一樣,劍道大師是無自我意識的。在剛開始學習時所喪失的那種不在乎的態度,最後又回來了,而且成為他永遠不滅的特質。但是,與初學者不同的是,他 謹慎收斂,平靜而不傲慢,絲毫無意炫耀。從學生到師父,中間要經過長年不斷的練習。在禪的影響下,他的熟練成為心靈化,而他自己,歷經心靈的掙扎奮鬥,已 經脫胎換骨了。現在劍變成了他的靈魂,不再只是輕若鴻毛地放在劍鞘中。他只有在無法避免的情況下才拔劍。因此他會時常避開自不量力的對手,或賣弄肌肉的浮 誇人物,他會以不在乎的微笑任人嘲諷他怯懦;而在另一方面,基於尊敬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,他會堅持決鬥,這種決鬥沒有任何意義,只是給予輸者一個光榮的死 亡。這就是劍客的情操,獨一無二的武士道精神。因為,高於一切,高於名譽、勝利,甚至高於生命,是那引導他,並且審判他的「真理之劍」。


像初學者一樣,劍道大師是無所畏懼的,但是,不像初學者,他一天比一天更遠離恐懼。多年不斷地靜心沈思使他知道,生與死在基本上是一樣的,是一體的兩面。 他不再畏生懼死。他在世上快樂地活著,這完全是禪的特色,但是他隨時準備離開世間,絲毫不為死亡的念頭所困擾。武士選擇脆弱的櫻花做為他們的象徵不是沒有 原因的。就像一片花瓣在朝陽中寧靜飄落地面,那無畏者也如此超然於生命之外,寂靜無聲而內心不動。


從死亡的恐懼中超脫出來,並不是表示平時假裝自己而臨死亡時不會顫抖,或沒有什麼可怕的。對於生死處之泰然的人,是不會有任何恐懼的,他甚至無法再體驗恐 懼的滋味。沒有受過嚴格而漫長的禪修訓練的人,無法瞭解禪修征服自我的力量有多大。完美的大師無論何時,無論何處都會流露出他的無懼,不是經由言語,而是 表現在他整個人的舉止行為上︰旁人只要觀看他,就會深深受到影響。這種無可動搖的無懼便是最高的成熟,因此只有少數人能達到。


儘管他耐心與謙遜地接受了前所未有的訓練,但是要想達到一切行動都沈浸於禪的境界,使得生命中每一刻都完美無缺,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。最高的自由對他而言,仍然不是那麼必要。


如果他無法抗拒地感到必須達到這個目標,他就必須再度出發,踏上那通往無藝之藝的道路。他必須敢於躍入本然,生活在真理之中,一切以真理為準,與真理成為 一體。他必須再度成為學生,成為一個初學者;克服那最後,也最陡峭的一段路,經歷新的轉變。如果他能從這場危險的考驗中倖存下來,他便完成了的命運︰他將 親身見證那不滅的道理,那一切真理之上的真理,那無形根本之根本,那同時是一切的虛空;他將被它所吸收,然後從中得到了重生。




3 則留言:

  1. 王老師:
    我只能說
    您再度給physically營養過剩
    mentally營養不足的我補充能量了

    再來就是等你回來開排毒營了
    (但還是要等吃完麻辣鍋再說)

    回覆刪除
  2. 飛天御劍流奧義‧天翔龍閃的
    「非架空幻想」版本。

    劍是你,而用劍的不是你。

    跟打鼓一樣啊...

    為了不只是看別人跳舞,我也去上聲音訓練課,
    在同學面前歇斯底里地學喝醉酒的人說話,
    這才知道,路還長得很咧...

    回覆刪除
  3. 聲音訓練這個好玩耶,我要回去跟你們大吃大玩。感恩~~

    回覆刪除